午后，在灵门。

　　天阴，淡雾，微微雨。

　　停车灵门村部前的小广场上，那一刻，隔着车窗，但见长廊，船坞，渔港，海滩，塘坝，塘坝两边的山，浑黄的海水吻着礁，两只海鸟绕着渔船顶上的红旗飞，只这些景致，已经有些乱花迷眼。

　　下车，上坡，我知道好景藏在山那边。

　　眼前那山，叫半边山，听着这名，就有些憧憬。

　　坡不陡，路边蚕豆的藤蔓在春天里肆意疯长。桃花正妍。路西边的寺庙里，有梵音传出，寂寥中添了禅意。近半山，有一亭，在亭中小憩，可东观沧海，西瞻桑田。

　　亭东是一条小山脊，两旁是低矮的灌木。沿山脊西下，那路，是人走多了，就成了路的那种。攀援着下到海边，脚下有一小滩鹅卵石，海水在鹅卵石上轻漾。不远处的海里，是成堆大小不一的嶙峋礁石。仰首西边山崖，峭壁如削，奇岩怪石，摇摇欲坠。此时，有风凄然，有洞幽暗，山影欲倒，怪声迭起，好一个美景如画，却僻静得有点令人寒战的地方。

　　海浪在礁石穴罅间漫涌，一浪来，一浪去，那声音似钟似罄，高低错落，或呜咽，或轻叹，或铿锵，或激昂。立在沙滩边，想那涛生涛灭，想那大海的固执和激情，想那海浪千万次的撞击，雕刻出那些凌厉的岩石和峭壁。我想去触摸时间遗落下的那些斑驳，去感受风暴潮留在礁石上的深深烙印……

　　爬上一块黄褐色的礁石，那石头被海水侵蚀，上身长满黄灿灿的观音手似的小石笋，下身却依附着重重叠叠黑压压的牡蛎壳。自然造化的力量，让石头也在岁月里老去。

　　跳过一道两块礁石间的小海沟，向着大海中更大的一块礁石爬去，礁石顶上的缝隙间，不见半寸泥土，竟然长着几株多肉植物，瘦长、干瘪，没有生气，倒是一组雪莲花似的苔藓，围成一个心字，颇养人眼目。

　　烟雨在远海处弥漫，轻浪一个接一个地向我涌来，在这无人的海边，一个人是落寞的。拍了几张照片后，我正欲回头，就在礁石的那边，突然探出一顶箬帽来，是一位朴拙的老妪。她一手攀着岩石，一手提着一只竹篮，篮里有她采的半篮辣螺。惊愕的她，冲我笑笑，说趁着落潮，来捡几只海螺。我说老人家，您可当心啊！她笑笑，说一生都在这片海边走，早习惯了。

　　大海是博大的，在它温顺时，即使在最偏僻的角落里，也会有勤劳渔人的生计可讨。

　　淡雾笼海，微雨湿襟，空气里都是海的气息，春潮带雨，这种气息显得滋润而宜人。视野里，轻波逐浪在山岛间铺陈，鹭鸟在海面上飞翔，海明威的“老人与海”，又在心里一波一波地演绎。

　　别过老人，我回到半山亭。雨似歇，海面上有雾气缥缈。

　　想到山顶去一览灵门全景。

　　上山的路有点陡。石级两旁老树葱茏，枯藤抽芽。

　　及顶，山崖边有一座当年海防吃紧时，军队留下的瞭望台。站在台前，顿时海阔了，天空了，仿佛只一会儿，那云，那雾，还有那山岚，似乎都缥缈在脚下。海面上的岛屿，似虚幻中的蓬莱，疏淡清逸。刚才爬过的成堆礁石，细小成画卷中的遗墨点缀。周遭山体，巍峨苍翠，春花烂漫。海天尽头，有渔船归航，帆影点点……

　　好一幅壮观的山海水墨长卷，铺陈眼前。

　　我无法用我笨拙的文字，去描绘那烟雨中的山海美景。此时，却忽然想起晚清时，我那蒲田老乡，道光年间岁进士戴湘云，他在游历灵门时，写的一首《灵门观潮》古诗。我想，用它来诠释我此时的心情，应该最合时宜：

　　望洋乘兴试登台，屈指沧江几度催。

　　万顷洪涛随日上，一行巨舰倚云开。

　　气嘘蜃市层层列，流急鳌峰滚滚来。

　　合与张骞同泛棹，乘槎指日到蓬莱。

　　一缕薄雾从峭壁下升腾，悬崖边上的我如踏祥云，飘飘欲仙。此时，一年轻沙弥，从对面山路上跑来，与我擦身时，他关照我，说“小心”悬崖。我从心猿意马中醒来，是啊，一个人旅游，太寂寞，一个人去蓬莱，太孤独，于是，跟着小和尚下山，仿佛从仙乡返回人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