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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门那些旧事
2017-06-23 17:04:56  来源:今日玉环  作者:王祖青/文 李瑾绘/摄

  楚门山色散烟霞,人到江南识永嘉。

  半垄石田多种麦,一冬园树尚开花。

  海天日暖鱼堪钓,潮浦船回酒可赊。

  傍水人家无十室,九凭舟楫作生涯。

  这是元朝名士李士瞻的《抵楚门》。诗中描绘元朝时期的楚门山色、地理方位、气候特色、居民产业以及淳朴的民风,诗意浅显易懂,从中可以体会那时的楚门先民,生活虽然艰苦,却自由自在,过着亦耕亦渔的惬意生活。

  楚门半岛自雁荡奔腾而来,突兀海外,山高海阔,皇权莫及,世外桃源般的楚门山水,自然是名流隐士们修身养性、乐为逍遥的地方。

  楚门周边的丫髻山,大雷山,田螺基山等峰峦幽窟,历来被文人隐士们誉为仙山蓬莱、福地洞天,是一个可以发呆,可以浪迹天涯的地方,然而,世事难料,宁静的东海岸,终于有一天,骤起风雷,搅得东海龙宫浊浪滔天,浙闵沿海告急,温台告急,乐清湾告急。

  倭寇扰边,他们杀人越货,无恶不作,丧尽天良。

  奏章如雪片飞来,洪武大帝为之震怒。

  大明洪武二十年(1387),信国公汤和,临危受命,率水陆大军,浩浩荡荡,开赴海疆,抗击倭寇。

  乐清湾,倭患重灾区。信国公汤和昂立虎头舰上,他巡视着乐清湾这片山岛耸峙、风景奇秀的海湾。为了抗击倭寇,他要在这片温台交界的战略要地,立寨建城,屯兵设防,为持久抗战,作长远的准备。巡视中,他从乐清湾到漩门湾,穿过丫髻山和西青山两山相夹的峡口,绕着一条天成的环形海沟慢慢航行。他为这海沟湾里,那一块沉寂千年、水草丛生、略高于海平面的滩涂而兴奋。看西崖滴翠,山泉入海洄浪滚滚,望南浦渔舟,浦口归帆渔火点点。这里不但风景秀美,而且是一块出可战、退可守的战略要地,信国公汤和用手指,在面前画了一个圈,他要在这扼温台咽喉的港湾,建一座御倭水军千户所。

  从此,丫髻山下,西青山东,一座远离内陆塵市,城墙逶迤高耸,东西南北四门巍然屹立,街巷布局,条理井然,军民共享同住的楚门所城,镶嵌在东海之滨的万顷波涛里。

  楚门所城,能在荒蛮的滩涂上诞生,信国公汤和功不可没。

  大清嘉庆年间,玉环厅学训导冯至有《楚门》诗曰:

  匪城翳堡,信国公造。

  金钿金汤,屏翰北道。

  其诗大意:楚门,不是城市也不是城堡,信国公汤和建造,楚门的金钿山固若金汤,守卫着楚门以北的内陆地方。

  后人为了纪念汤和,在楚门老东门里,建了城隍庙,尊他老人家为楚门城隍。

  在冷兵器时代,有了城墙,有了城墙上保护百姓的千百将士,城里的百姓就有了依托,有了安危,所以玉环和周边岛屿上的居民,纷纷迁入楚门城内,楚门城里人烟渐旺,市气盎然。

  在一张白纸上作画,楚门老城的布局,可谓巧夺天工。

  楚门城除了兵营和独特的东西南北交错的十字大街,它和其他江南小城一样,也有石板路,四合院,砖瓦房,茅草棚,还有曲里八拐的小巷。为了防火和便于居民浣洗,小城掘有全城贯通的地下水系。那如天上北斗般,点缀在老城里的七星池,池岸杨柳依依,池内水泛涟漪,小荷尖尖,蛙声捣鼓,是市民休闲的好去处。楚门城池虽小,可五脏俱全,老街上有客栈,药店,杂铺,青楼,茶馆;也有酒旗飘摇,也有豆腐脑的清香;也有雨巷,也有油纸伞……

  频海的楚门城,城墙外就是海沟,那是一条现成的护城河,河道的南北都可直通大海,人们进出小城的道路,主要靠樯橹出入,舟楫来往。楚门城里的居民,亦耕亦渔,但多半靠捕鱼为生。那时,近在咫尺的乐清湾,就是个富饶的渔场,每当潮汛归来,十字街上,便会摆开中街鱼市,那黄鱼、带鱼、鲳鱼、虾蟹,那个丰盛,那个鲜美,只要看一看街市地摊上,匝满的鱼鳞,便可知晓。

  乐清湾畔,随着楚门卫所城,以及周边许多边寨和烟墩的建立,倭寇犯境的次数有所减少,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倭寇的猖狂。十年漫漫,楚门城从无到有,从动荡到安居,从贫瘠到富有,南来北往的客商,把楚门当作中转站,他们带来南北货物的同时,也带来先进的技术和文化,滋养着楚门山水。

  城是母亲,城也是王者,它用高高的城墙和博大的胸怀,用一草一木,一砖一瓦,庇护着它的子民,可是,倭寇从不这样想,他们是那里有财富,嘴脸就往那里凑。

  洪武三十一年,公元1398年2月,夜,冷而静。一轮东桥水月,朦胧了东门城楼上那几盏寂寥的灯笼。几点渔火在港湾里闪烁。楚门城里那些深深的庭院,静静的在月色里沉睡。水洞门外的将士们,头枕着北渚环流的涛声,好梦在浪花里摇荡。渚清沙白,孤城寂寂,西青山萧瑟的丛林里,几声寒号鸟的叫声,令人毛骨悚然。此时,乐清湾里、分水山前,几十只倭船聚集,鬼灯似的在海面上飘浮,它们随着涨潮的海水,驶过龙王山口,向楚门城袭来。

  两千余倭寇,黑衣黑甲,手持弯刀,张牙舞爪。

  楚门,这座年轻的滨海卫所小城,面临一场生死存亡的鏖战。

  当丫髻山上的烟墩点燃,号角吹响,楚门守城的将士和百姓,从寒夜的沉睡中醒来时,倭寇的帆船,已经兵临楚门城下,杀声震天。

  滩涂漆黑,海水浑黄,月光煞白,朔风冷冽,草木皆兵,杀气腾腾。

  刀出鞘,剑如虹,步如飞。

  面对强盗的偷袭,楚门水军千户王斌,临危不惧,他在城墙上挥动刀剑,身先士卒,矗立起拼死的旗幡,杀退敌人无数次的进攻,却不幸被流弹所伤,但他依然指挥战斗,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。

  西青山上,镇抚袁润,不顾年事已高,面对一伙从西山脚爬上山来的倭寇,率领士兵,舞起青龙偃月刀,一连砍了几个倭寇后,终因寡不敌众,死于乱刀之下,壮烈殉国。

  楚门所城的水兵,一个个骁勇、善战,城墙上,战船里,火炮,土铳,弓箭向着倭寇的船只齐发。滩涂上,山脚边,杀红眼的水兵,与魔鬼似的倭寇,滚打在一起,死在一起。

  楚门的百姓,静时如微澜荡漾,怒时却如狂涛般"煞甲",他们有着山的血性和海的强悍,他们拿起镰刀,锄头,扁担,鱼标,纷纷跑上城头,助阵杀敌。

  惨淡的月色沉西,染血的潮水退去,楚门所城的将士和百姓们以沉重的代价和顽强的精神,让倭寇最终无法破城。天色渐白时,四处山峦上的烟墩烽烟骤起,倭寇惧怕援兵到来,便仓皇撤离楚门,逃出漩门湾。

  王斌战死,袁润战死,无数的将士和百姓战死。星辰陨落了,星空不会陨落;壮士陨落了,壮志不会陨落;英雄的楚门,它是东海岸一座拔地而起的丰碑,浩然之气,直冲万里云霄。

  东海岸倭患两百六十多年,楚门人民抗倭被记入史册的,就有好多次。

  洪武十年(1377)正月初一,倭寇自海上攻楚门,官兵还击,获倭船一艘,杀倭寇13人。

  洪武三十一年(1398)二月,倭寇两千余众侵扰海澳寨、楚门千户所等处,千户王斌、镇抚袁润等战死。

  嘉靖三十八年(1559)三月,倭寇千余人大举入侵,犯楚门,攻灵门。

  嘉靖四十年(1561),倭寇大举进犯台州,戚继光率领“戚家军”九战九捷,其中便有部将胡震,率水兵于楚门外海披山洋面,犁沉大倭船一艘,毙敌数百人。

  同年五月十一日,把总楼楠于洋坑村,率部与倭寇冒雨大战,歼敌15人,残敌逃遁入海,被胡震水兵剿灭。

  在巍峨的丫髻山南麓,葱茏的林木间,至今还立有一块上面镌刻着"皇明诰封武略将军瞻塘胡公墓"的墓碑,那是在漩门湾外海的一次抗倭战斗中,胡将军奋勇杀敌,不幸落海,以身殉国,他的遗体后来漂浮至渡头海面,被当地百姓收棺厚葬。

  值得一提的是,倭患过去几百年后的民国三十四年(1945)五月初二,日寇近百人侵占楚门,他们奸淫掳掠,无恶不作。五月六日,毛止熙带领护航大队及玉环地方武装,反攻占领楚门的日军,可惜战斗失利,未能成功,但也震慑了日寇,十二日,日军便自行退去。

  往昔的厮杀和硝烟已经远去,气吞山河的壮烈,却常常叩击我们的心灵。

  多灾多难的楚门老城,历史上遭受过多次兵燹之痛。遥远的鲜血和着滩涂上的泥巴,已经融入大海,随波而去。楚门城曾在顺治十八年(1661)遭废弃,及至雍正五年(1727)重建。历史不会结束,它只有被遗忘,被毁灭,被掩埋,但永远不会有终点。六百多年沧海桑田,楚门变迁、流逝的事物太多太多,但英雄的楚门老城,却依然保存着山的硬气和水的柔软凝结成的沉淀,并终将永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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