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天深夜里醒来，即使有枕边人的均匀鼾声，还是感到彻底的孤独。是忽然想起了这些年来一起醉酒当歌的朋友们，都在这沉沉的夜色里走散了，消失了。

　　有时候想，我们交往的朋友，也是需要成本的。当然最大的成本，是时间。还有金钱的付出、情感的共享、利益的均沾，这些也是朋友交往的成本。

　　我同王小武交往了20多年。当初同小武交往时，他刚大学毕业，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。那时，他满脸长满了青春痘，特别让我揪心。有一次去馆子里喝酒，啃完卤猪蹄后，王小武抬起头，看见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来馆子吃饭，他一双直勾勾的眼睛，口水也流出来了。我顿觉颜面丧失，这啥素质呢。我顺手如拔起沙地里的胡萝卜，一把拉起王小武就走，到了大街上，我对他大骂：“王小武，你得去谈一场恋爱了！你看刚才那嘴脸，简直有犯罪的念头。”

　　或许是我的直言，伤害了王小武的自尊，他嘴巴气歪了的样子，拔腿就走。一周过后，王小武主动给我打来了电话，说请我吃酸菜鸡。和王小武断了联系的那几天，我还是心里痒痒。等我在一家小酒馆里看见了王小武，他正笑眯眯地望着我呢，起身给我介绍旁边一个夏日荷花般清纯的女孩，女孩穿着那个年代流行的白连衣裙。王小武对我介绍说：“这是我新认识的女朋友！”然后，以一种胜利者的目光，得意地望着我。那顿饭，整个过程，就是王小武面对我时挑衅自负的目光。我突然发现，王小武是在对我报复，报复我对他的伤害，这不，才几天，他就恋爱了。

　　几天后，王小武找到我，一把抱住我就哭。他说，晓哥，我失恋了，我很痛苦。王小武对我说出了实情。他真是和我较上了劲，火速认识了一个女孩，并发下山盟海誓。哪知，女孩条件优越，看不上王小武，但他却深陷进去了，那几乎是王小武流星一样坠落的初恋。

　　我“啪”地给了王小武胸膛一拳：“王小武，有你这样报复人的吗，最终害了自己，你了解那个女孩多少！”这一拳，把他打了一个趔趄，但他没发脾气，鼻涕也流出来了，对我苦笑。

　　20多年过去了，我和王小武这样交往下来，从最初喝酒度日，相互不服输，暗中较劲，到现在的家常朋友，平和自然相处。而今，他的妻子是一家公司老总，他自己是一家部门的副职。

　　人到中年的王小武，因为常年应酬，血压高了，有脂肪肝了。我郑重提醒他，小武，得戒酒了。小武对我叹息，身不由己噢。后来，他终于听从了我的建议。他拍着我的肩说，晓哥，我认你，你是我绝对的朋友！

　　有天小武提着水果来看望我母亲，得知他血压高，母亲对他说，我老家乡下有一种可做中草药的草，用来泡水喝，降血压效果好。小武前脚一出门，母亲就当即给老家村里人打电话，把山里的草速送来城。

　　我提着来自故乡泥土里的草，送到了小武家。小武家的砂锅里，正炖着海带老鸭汤，得知是我母亲托人从乡下带回来的，小武从沙发上起身，一把抱住了我，激动地说，伯母真为我着想啊。

　　那天晚上，我就在小武家喝海带老鸭汤，没喝酒，我们都很少喝酒了。小武往我的碗里撒了几粒小葱，他说，加了葱，汤会更香。我喝着香浓的汤，望着浮在汤上面的葱，我就想，和一个多年的老友这样交往下来，多好，多家常的朋友。

　　原来，朋友这样长久地交往下去，其实就是那碗汤里葱蒜一样的点缀，似乎不可缺少。我把这归纳为素食一样的朋友。

　　中年以后，我特别需要这样的素食朋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