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低头在楚门镇东兴岙村前的小溪边走过时，看见一脉清澈的溪流和我相向而行。

我知道，那溪水自巍峨的东兴岙后山岩缝深处流出，它流过石角、坑郑、田岙等村落，然后注入楚门河。细流无声，却走得很快，光滑的石子和水草，挡不住水的去路。一道湾，一条坝，一个水坑，一滩石子，伴着那水在上面时而恣意，时而静流，深深浅浅的，流淌着岁月和时光。

溪边的石级小道随水蜿蜒，陌上草色渐黄，坡地里橙黄橘绿，几树柿子挑着点点灯笼，向我炫耀着它的糯软和润甜。其实，我真的好想摘几个柿子品尝，我想好客的村民，也肯定不会将我笑骂，只是可惜柿树太高，我够不着。

每每走过一个村庄，记忆深处总期许遇见曾经的桃梅李杏和稻黄薯红。几声犬吠，几声鸡叫，那些被岁月渐渐湮没却记忆犹新的点点滴滴，依然清晰地萦绕心间。如此刻，站在这片山色空濛、流水潺潺、果木葳蕤、清幽宁静、我最熟悉不过的土地上时，面对被大水冲击出的一片洁白的溪滩，万籁俱寂中，曾经的往事，历历在目。

“月朦胧，鸟朦胧”，那时大陆好像还没琼瑶剧，也没那首动听的歌。但那一晚月色真的很美，鸟儿归林，清风徐来，蟋蟀歌唱，旷野一片静谧，洁白的溪滩上，只有一对热恋的人儿踏着如雪的月光，在曼妙的流连、钟情和倾诉。

突然，女孩跑进溪边的一片橘林，摘来几个还没泛黄的青橘。女孩说那是她家的橘林，是她那一生奔波于南拳和骨伤医术的父亲忙里偷闲种的。女孩和男孩坐在铺满鹅卵石的溪滩上，他们剥开橘子，让橘皮一瓣一瓣的随月光下的溪水流逐漂远。不想一晃，这酸酸甜甜的爱情如梭，已经过去三十多年。

记得也就是在那一年腊月，那个女孩成了我的新娘，我做了东兴岙村人的“姊丈”。

爱屋及乌。自此以后，关于东兴岙的所有路、树、溪、老宅、新居的故事，以及东兴岙能与我沾上边和沾不上边的阿公、舅爷、妗子、叔公、叔婆、小姨、侄子，都渐渐地在我心里留下美好的记忆，东兴岙也几乎成了我生命中的第二个故乡。

东兴岙的村名，是去年社区建设的产物。它由原来的坑郑和石角两自然村合并而成。由于它处于楚门镇的东部，村人添以兴字即成。虽然听来有些俗气，却是村民们对于家乡兴旺发达的共同意愿。

这是一个三山环抱的小村庄，在没通公路之前，千百年来它是一个集山高、偏远，闭塞于一体的普通村落。虽然落后而贫瘠，却抱朴见素，守静致笃地过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。自从那年76省道复线穿村而过，村庄从交通末端走向交通前沿。仿佛一夜之间，村庄动了起来。

你看，省道边上的岙底山庄、太阳山下的龙潭山庄、田岙溪边的柳溪小区、宽阔的绕村公路、气派的文化礼堂、一幢幢漂亮的农家小别墅，整个村子显得富庶而雅致，热闹而宁静，这一切，无不彰显着东兴岙人的智慧和勤劳。

一个村庄的美丽与否

从它的道路和民居的整洁就能分辨

从小溪上来，跳过山坎，走过小桥，我想一个人在村子中走走，领略一下久违了的山村朴实之美。

深秋时节，村民的房前屋后，文旦、广柑，果实满枝。许多保存良好的石质老宅，青砖黛瓦，其院墙大多以山石砌就，藤蔓缠绕，薜荔丛生，质朴而自然，宁静而祥和。和目前无数人去楼空的村落不同，这里即使是这些古老的旧宅，依然庭院清幽，竹影摇曳，鸡犬相闻，尚能让人感受到王维的“鹿柴”和陶翁那“采菊东篱下，悠然见南山”的味道。

转过几道弯，上一段坡，几棵红柿的前头，就是龙潭山庄幽静而恢宏的别墅群。这里我刚来过，那是在前月，原来和我同小区、住在我家三楼的阿发老弟发来请柬，让我们去他的新居石角龙潭山庄，吃他女儿的回门酒。

石角龙潭我并不陌生，早年，我曾经和妻、舅、妗子、小姨等一起，从龙潭坑一直沿着山上的羊肠小道，爬到山顶的杨府庙和蓝田山。后来，也曾几次慕名到龙潭边上的山泉眼上接水，带回来用以泡茶。那天，当我第一次看到东兴岙村竟然有这么幽静而又大气的别墅群时，不无感慨，想一个村庄的华丽转身，村班子该付出多大的力气，才能为村民赢得无限生机。看得出，那片曾经的荒滩，那片贫瘠的土地，它所带来的经济效益，一定不菲，且有目共睹。

有个段子说：当我买上轿车的时候，人家骑自行车了；当我拼命买到城里的房子时，人家已经在乡下住上了大别墅。阿发聪明能干，无论哪一步，他都走在前头。

阿发说，他喜欢这里的山，这里的水，这里的宁静。

原路返回时，在文化礼堂边的石凳上，坐着两位老妪，见到我，好客的她们远远的与我打起招呼：“姊丈，今天怎么有空到这里走走？”

我实在记不起她们是哪家的阿婆，便笑笑说：“我今天来你们村里的文化礼堂参加演出。”俩阿婆一听，抢着对我说，“哦，姊丈来表演，那我们等下得去看看。”这话听来让我有点脸红，她们哪里知道，我是个滥竽充数的。

这是一个由溪坑和荒地改建成的文化大礼堂，规模空前，据说占地达3200平方米。广场上建有蓝球场、羽毛球场、乒乓球桌、武术器械、健身器材、儿童游戏玩具等等基础设施。有道是“栽下梧桐树，引得凤凰来”，这不，台州电视台“乡村大擂台”栏目组，就选中了这个有着深厚武术文化底蕴的村子。

当天下午，就有一场别开生面的“乡村大擂台”，在东兴岙的文化礼堂广场上摄制。我和妻，作为我们合唱团的成员，应邀参加助阵演出。

化了妆，离我们上台演出，还有好长的一段时间，于是，我独自在广场上转悠。

篮球场里，几位少年正在打着篮球；乒乓桌上，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头，竟然也在左右开弓；最高兴的是许多孩子，溜溜梯、跷跷板、蘑菇房、攀岩墙、晃荡桥……他们玩了这个玩那个，欢乐无比。

而在广场的西边，一座拱桥跨在涧上，它小巧玲珑，桥下是一泓清水，有锦鲤游弋，喷泉涌动。南边的村史栏里，有文字介绍东兴村的人物和历史，同时还有关于田岙南拳的兴起和发展过程的说明。说起历史，我想起了东兴岙林家祖上，北宋治平年间高中榜眼的林良旻；而说起田岙南拳和骨伤医术，却让我想到了我妻子的爷爷“球老本”林显玉和“寿老本”章仁兴。

一百多年来，有赖于这两位隔溪而居、不分仲伯的武林老人和他们的后人，让南拳和骨伤医术在田岙普及，而且享誉玉环，及至温台两府。

“双锏剑刀枪棍棒，石锁石墩石推床。”这些，是田岙南拳常用的器械；

“五记十记十字拳，新老六步七步来。平马三战拍足三，起腿三站大小梅。大四门，顺风开，五湖落山耍猴拳。仙人敬棒壁功对，打盘坐桩来高点。”则是徒手拳的基本要领。

百年传承，经久不衰，东兴岙人开创了田岙南拳“刚柔相济、气势如虹、步法稳固、手法多变”的武术独特艺术魅力。

我不懂武术，当年岳父教我的几套拳路，也早已还给了他老人家，但我对武者的崇拜和敬仰，自始至终从未消减。

东兴岙不是生养我的地方，却有无数美好的记忆可以让我梦萦。

都说父母在，人生尚有来处，父母不在，人生只剩归途。岳父离去已经十年，岳母也已经风烛残年。溪边岳父种的那片橘林早已销毁，岳母在那片地上种几棵小菜或葱蒜，有时，我也和岳母一起去地里锄锄草，寻找一些旧时的感觉。其实，我明白，我关心的，并不是这片土地的收成，而是惧怕这片熟悉的土地会消失。就像现在，如果我在东兴岙，看不到那山、那水、那人、那溪滩，找不到那些曾经承载我快乐的底片时，我想我的心会无处栖息，上文这些真诚的文字，也无法敲出，所谓的乡愁，将无从说起。

好在东兴岙，在全民城镇化的大潮中，还没有完全被同化，它依然坚守着乡村的那份恬淡和宁静，还能让我美美地享受一次深情的回眸和念想。

时近黄昏，夕阳绯红，“乡村大擂台”节目录制已经接近尾声，我们压轴的大合唱《我和我的祖国》，在舞台上随着音乐的节拍响起：“我和我的祖国，一刻也不能分割，无论我走到哪里，都流出一首赞歌……”此刻，时而高亢、时而深情、时而悠扬、时而抒情的嘹亮歌声，响彻在整个东兴岙的山间和田野。

东兴岙，我们今天的赞歌，从你宁静的山水间飞出……

作者：王祖青

摄影：王祖青

编辑：王莉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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