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地名其实不仅仅是一个指代性符号，你看，那些美丽的地名，都有其独特的气质和美感，它的背后往往藏有自己的故事。当你深入了解一个地名的含义，就会听到先民那远古的足音，也是熟知我们的来处和归路。

　　玉环市楚门镇，我的故乡，在玉环市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乡镇，2018年，名列全国综合实力千强镇第68位。关于它的地名来处，目前的统一说法是：“相传，楚门古时为海洋，丫髻山与西青山形成海中的峡门，元朝末年筑塘围垦后，曾有楚树(牡荆)丛生，故称楚门。”我发现这种说法是没有历史依据的。经查，此说法来源于1988年版的《楚门镇志》。而《楚门镇志》专门作了说明：参考《玉环文物通讯》第三期。查阅上世纪八十年代的《玉环文物通讯》第三期，发现还是“据父老相传”。现本人根据掌握的一些地方文献史料与文学作品进行浅析考述，由于阅历所限，仅是一家之言，敬请方家指正。

　　一.从“楚”字说起

　　“楚”字原意，在古书上就指牡荆。即使楚国的“楚”也是来源于牡荆。据《楚居》中一段对楚先君鬻熊的记载：鬻熊的妻子妣厉，生子熊丽时难产，剖腹产后妣厉死去，熊丽存活。妣厉死后，巫师用“楚”(荆条)包裹其腹部埋葬。为了纪念她，后人就称自己的国家为“楚”。

　　从历史角度看，玉环最早属东瓯国，后曾被闽越占据，未曾归属过楚国。故楚门的“楚”与楚国的“楚”是风马牛不相及的。陶弘景在《纲目》中说：“牡荆，处处山野多有，樵采为薪，年久不樵者，其树大如碗也。其木心方；其枝对生；一枝五叶或七叶，叶如榆叶，长而尖，有锯齿；五月杪间开花成穗，红紫色，其子大如胡荽子，而有白膜皮裹之。苏颂云叶似蓖麻者误矣。青、赤二种，青者为荆，嫩条皆可为莒囤。古昔贫妇以荆为钗，即此二木也。”说明牡荆是一种常见植物，樵民作为柴草来采伐，且并非玉环所固有。那为什么独以牡荆作地名呢？这是我的第一个疑问。

　　二.从楚门的指代说起

　　明成化十二年(1476)前，玉环属乐清县，楚门属玉环乡。明成化十二年后，乐清县划山门乡三个都和玉环乡三个都共六个都三十二个里之地，给太平县(今温岭市)，这些包括了楚门半岛。但乐清县宋元时的《图经》《县志》均已佚，目前，我们能看到的，最早的典籍是《永乐乐清县志》。而楚门这个名词，在古籍图书中出现最早是元李士瞻的《经济文集》。如：《抵楚门即船主戴廷芳廷玉家也》《舟中听雨》《舣舟永嘉之楚门》《赠戴氏诗》《次楚门闻福州六月之变》《将发楚门》《十一月初二日发楚门》《五更述事》《楚门述怀》等。

　　元蒋易《鹤田集》中记载：“至正二十一冬(1361)，制诏永平太守李公士瞻为户部尚书、行部使闽，用新典也。”

　　正是这一年冬天，李士瞻雇用竹冈戴氏船只南下往闽征粮，因避风，船泊楚门港十来日，得到了居住竹冈里(现东西村)的船主戴廷芳兄弟盛情款待。

　　从李士瞻的《十一月初二日发楚门》诗中可以看出，李氏先是从海沿岸线南下至楚门的，然后十一月初二日早上，告别了竹冈里，当天傍晚到达雁荡山。《经济文集》中也记录了李氏在温州与一些官宦、文人交集。如在平阳，与诗人陈高邂逅，并为陈高《不系舟渔集》作序。

　　但,仅凭一文学作品还是难以确定楚门的地理位置，可至少证明了元后期有楚门的地名称呼了。

　　据《永乐乐清县志》记载：“楚门海，一名楚门港，去县东南一百九十里，港门之外，则海洋无际，海舰由此出入。”清顾祖禹的《读史方舆纪要》说：“玉环山，县西南七十里楚门港中，今详见乐清县。又有灵山，与玉环山相接，其峡如门，名楚门港，海舰每由此出入。《海防考》：楚门所东北海岸有鸡脐山，倭犯楚门，此为必由之道。”清末民初著名历史地理学家杨守敬的《历代舆地图》中论述：“玉环山，乐清县东南二百里海中，其上旧有古城，山西北十余里有楚门山，有峡如门，广二十步，海舰由此出入。”无疑，这些明清文献所指的楚门即现漩门海峡，楚门山便是现漩门西北面的大山头。那么，元代与明清的指代是否一致呢？这是我的第二个疑问。

　　三.楚门的历史原貌

　　至正二十四年二月，元代著名诗人陈高避祸竹冈灵山寺，与诗僧指南结为诗友，并为之作《重建灵山寿圣寺记》。该文略述灵山寺僧人在寺外筑塘围田的事迹。同时代的浙江越派诗人乌斯道，也曾到竹冈灵山寺，也与指南结为诗友，留有诗作《一笑轩为指南禅师赋》。开篇乌斯道就告诉读者“一笑轩”的位置：“远在乐清之徼、灵山之岵，山倚东溟凤飞舞。”明确告知了我们，当时的竹冈是海之涯、地之角。其中两句诗曰：“绿筠江上碧天阔，石梁下有苍龙吟。云髻峨峨两峰起，雁荡回头似千里。”阐述了远方海阔天空、云髻双峰突兀。显然，这双峰是指现在楚门老镇镇南的丫髻山与雪溜尖。

　　2018年7月29日，我来到楚门田岙村，查阅蓝田林氏宗谱。发现元至正二十五年二月望，福建蒲田北螺人林啓明，时任工部左侍郎兼提督城垣边务，从温州鹿城来到蓝田(现田岙村)修换谱牒，记录了当时所见的情景：“蓝田沙地见东岭西海，南有瓜山，北有龙岩，居中岙者人咸称蓝田沙地林氏也。”也印证了元至正年间的楚门老镇这块土地还是一片海。

　　宋元的有关地方文献记载，玉环隶属乐清县，称玉环乡，有南社、北社之分。玉环本岛为南社，港北半岛为北社。人口主要集中在现龙溪凤凰山至楚门田岙村一带，依山而居，称金钿里，分上下金钿。

　　《永乐乐清县志》记载：“玉环乡里名三十三：竹冈、横山、樊塘、三山、芳杜、钱奥、徐都、蒲田、清港、渡头、田奥、枫林、小闾、上湾、横塘、陈司徒、羊坑、鱼井、水动、章奥、陵门、后湾、江绾、骊头、芦殊、箬奥、炎奥、邢田、下奥、石龟、郑奥、荘头、金田。北社今管都三计图三十三。……楚门镇去县东南一百里在玉环乡。”

　　此“镇”并非现代所指的乡镇，古代在边境驻兵戍守称为镇，镇将管理军务，有的也兼理民政。据永乐《乐清县志》记载：原在玉环乡三十六都小鹿，去县东南一百五十里。洪武三年移置横山边。又明嘉靖《太平县志》载：“小鹿巡检司，……旧隶乐清县。元时，置在小鹿海中悬山，故名；洪武三年，徙楚门横山后，即其地立楚门千户所，仍徙还……”。明太祖洪武二十年(1387)，因倭寇扰边，徙海岛居民于内地，玉环本岛等海中诸山全被迁弃。楚门老岸横山(今楚门镇西青山)乃置楚门御倭水军千户所，始属磐石卫，后隶松门卫。并徙玉环岛居民于内地。约午前迁者为民，午后迁者为军，合舟山、南田、岱秀诸岛，计被迁11.5万余户。

　　“横山”就是现楚门镇西青山，古称“老岸横山”。“都、图”为明制，城中曰坊，在乡(指乡村)曰都，每十一户为一甲，十甲为一里，每里一图”。我们可见，明初时期，西青山周围已居住着百来户人家。明代，楚门就以基层军事机构形式出现在西青山麓了。

　　2018年9月22日，我走进东西村陈家翻阅陈家族谱。看到明吏部尚书何文渊为陈钝撰的《孝思图序》，其中介绍陈参的墓址：“葬在乐清玉环乡金田里大竹冈中岙金竹之东。”从中也可证实景泰三年，楚门尚未作为乡都来命名。

　　以上史料，至少可以推测出，楚门老镇北面的天马山与南面的丫髻山之间，当时是可以通航的。那么，丫髻山与西青山之间的是否已围垦成塘，是否有楚树(牡荆)丛生？这是我的第三个疑问。

　　四.南塘围垦的追溯

　　《玉环厅志》记载：元至正间(1341～1368)，先后围筑能仁塘、东岙塘、江心塘、九眼塘、崇德塘、三山塘、吊山塘、花岩塘、渡头塘、枫林塘、上青塘、陈司徒塘等。我反复查找，并没有筑楚门南塘的记载。

　　据清雍正时浙江承宣布政使陈复的《条议玉环事宜》中记录：“查楚门老岸向有内外两塘堵御潮水，因年久倾圮，田地荒芜。卑职召募人夫，购备物料，于上年七月二十一日起工筑建内塘，于十二月初十日告竣。”清雍正间的《新筑楚门南塘说》中称：“楚门，太平之屏障，亦玉环之要津。昔人于此筑城以御寇，更于此筑南塘以防潮水之内冲，计甚周也。”《光绪玉环厅志》卷五：“雍正间同知张坦熊招垦民戴可玉等修筑南塘，自马屁股至丫髻山北长五里，中续西青山。山右建闸三间，海涂遂成沃壤。”《条议玉环事宜》所提的这个内塘就是楚门南塘。《新筑楚门南塘说》说，已破败的南塘是从自天马山马屁股至丫髻山北，中间连接着西青山，到雍正时，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。他们认为，是明洪武年间横山老岸建楚门所城时，同时筑南塘用来防潮水内冲的。

　　至清代，丫髻山北与西青山还留有一条浦港，潮涨时，海水溢入浦内，潮退时，即变为淡水冲，浦内盛产鲈鱼，人称南浦。楚门叶芝芬的诗《南浦渔舟》可以引证：“曲折筠岗活水来，渔歌唱和晚烟开。此中不减吴松美，网得银鲈也四腮。”后来，为防海潮侵入，才经围塘筑陡门，该浦变为淡水河，浦上人家也变成山里人家，即现的山后浦。

　　至此，我们完全可以推定，“楚门”这个文字的出现，比第一次围垦南塘要来得早。元、明、清所指代的楚门，山即现在的楚门大山头，港即现漩门港。至于丫髻山北与西青山之间，是否有过楚树盛开，就不那么重要了。皮之不存，毛将焉附？

　　五.“楚”字的含义。

　　“楚”这个字在楚门人心中从来是情有独钟的，“楚字辈”的大有人在，如起名楚华、楚平、楚江、楚胜、楚君、楚阳、楚环、楚福、楚芬、楚香等等。他们为什么取这个楚字呢？难道是他们的祖辈、父辈为了证明不忘楚门这块热土吗？我想，父母们在给孩子起名字的时候，通常会选一些好听的名字来起名。从五行一看，原来“楚”字，五行属金，阳气盛，“楚”字十三画，属吉祥运暗示数。楚，意思为清晰、整洁、茂盛、华丽。——“翘楚”，指超群出众，出类拔萃的意思。“翘楚之秀”——指让人骄傲的佼佼者。难怪这么多人起名“楚”字。

　　因为，楚的原意指牡荆，可见，昔人对“楚门”二字的解释，望文生义、牵强附会。

　　地方文献所述的“海舰皆由此出入”、“海舰皆以为准”，即体现楚门山形态奇特、楚门漩港位置险要，是海船从外海靠岸的参照物。你看，自金钿山过峡历椿坑奔腾而起，岗峦起伏、山岩峻峭、松荫苍翠、气势雄伟的丫髻山，如美人梳髻，伫立云端。自然引起海上船舶的注意。那不是“翘楚”吗？那不是楚楚动人吗？明初，随着港北基层政治军事中心移至横山老岸(西青山)，楚门的地名便成了瓜落蒂熟的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