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如墨。暴雨如注。

　　连着一个多月下雨，世界笼罩在一片潮湿里。毛孔里仿佛都渗出水来。

　　四下无人。海边的小土坡，远离村庄，公路在五百米之外，偶尔经过的车辆，引擎声已被雨声遮盖，只留下道道光束，在雨幕里弱不经风，微不足道。

　　车载音响里循环播放着京味小曲《探清水河》。听过多个版本，喜欢的不是流行最广的张云雷版，而是郭德纲版。郭版相比张版，更显从容与沧桑。人到中年，听的是一种心境。

　　坐在车里，听听雨落之声，已经是近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。雨夜时尤佳。

　　雨刮已停摆。雨水倾泻于挡风玻璃之上，模糊了视线。

　　车灯熄灭。车内只有中控台显示屏发出的微弱之光，在夜幕中如烛火般脆弱。一如人之中年，坚强、敏感、多虑，又期待冲破黑暗，主宰一地光明。

　　车内弥漫着一丝酸腐味道，是因为长期下雨脚垫潮湿后而起。时日一久，已经习惯。正如习惯了大把大把掉落的头发，习惯了日益躬起的背脊，习惯了存折里停滞不前的数字，习惯了孩子作业本上的一个个红叉，习惯了酒后吐得肚子抽筋，习惯了咬紧牙关，习惯了笑对一切。

　　雨点打在车顶与车窗玻璃上，竟听出了一些梆子敲击的节奏来，伴着郭德纲京梆味浓郁的唱腔，倒也与环境高度吻合。

　　感到一阵疲倦。

　　或许只有在这种私密的时刻，疲倦才会占了上风，把日间的坚定、从容、自信暂且放到一边，将脑海放空，伴着雨声，剖开一个真实的自己。

　　雨声是最好的催眠曲，疲倦是睡眠最好的催化剂。闭上双眼，企图让雨声和小曲声伴着进入短暂的睡眠。

　　眼闭上，睡意却无。

　　《探清水河》大约已经循环了七次，一次大约六分钟。这大概是学生一节课的时间，是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驱车时间。如果是播音员主持人，这些时间大概已经说了八千到一万个字，如果那个主持人是华少，字数还要翻倍。如果是马云，可能已经完成了几个亿的生意。

　　同样的一段时间，少年们可以用来憧憬，谋划一个未来。青年可以用来奋斗，为了实现理想。老年人可以用来回忆，往事里时光不会重来。姑娘们可以用来打扮，重塑一个不一样的容颜。中年人可能已经很少讲时间宝贵之类的话，因为短暂的休息，也是为了担起更重的责任。

　　第八遍《探清水河》已接近尾声，蓝靛厂火器营的大莲姑娘，已和六哥哥私定了终身。吸鸦片烟的松老三两口子，已经准备好了沾水皮鞭。那一刻，清水河上一定也如此时刻，大雨倾盆，如老天开了泪眼。

　　清水河的雨早就停了，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样子。

　　五百米外的公路上，不时地驶过各样的车。车灯不时划破雨和夜的笼罩，无所畏惧。

　　夜更深了。

　　启动车子。车灯划破了眼前黑暗，形成两束喇叭形的光柱。前方不远的水面上，反射着点点微光，如夏夜里满天的星斗。

　　正要松开刹车踩下油门，短消息的提示音响起。

　　“本市天气：明天起雨渐止转阴……”